小手手

33


裴东来是被狄仁杰推醒的。
尉迟出手时并未手下留情，后脑勺仍隐隐的疼。

狄仁杰好心想扶他起来，却被裴东来恶狠狠瞪了一眼，一把拍开了他的手。
狄仁杰揉着自己的手苦笑。

裴东来忍着头痛，刚起来就是一个趔趄，连忙靠住墙才站稳。
还没来得及尴尬就看到狄仁杰慌张四顾着，这才明白过来，并不是自己头晕才会站立不稳。

是警局的地牢在轻微震动，而震动正是从地底深处传来。
只是短短几秒，很快恢复了平静。

狄仁杰皱眉，屏息听着金属牢房内的动静。
裴东来也转头看过去。
牢房门大敞开着，毫无异状。

狄仁杰半晌开口，好像是在问他，又好像是自言自语：“不知道他们两人会怎样。”

“谁知道！”裴东来恶声啐道，一会儿揉揉后脑勺，叹口气轻声说：“他要找死，谁也拦不住。”

狄仁杰想了想，试探问道：“神族为什么这么忌惮半鬼？半鬼真有那么强大？”

裴东来半眯着眼睛似乎在回忆什么，最终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，不屑道：“大部分不足为惧，神族也不过是找一个借口铲除异己而已。”

狄仁杰点头：“果然如此。”

裴东来冷笑，讽道：“你知道个屁。”

狄仁杰并没有介意他的态度，只自顾说道：“神鬼皆非圣贤，也并无善恶之分。神鬼实乃同根异族，鬼族并非邪恶化身，神族也绝非善类。”

裴东来猛然抬头看住他，没有打断。

狄仁杰继续道：“神与鬼有生来的道德制约机制，不可互相伤害，一旦动手，即刻暴毙，所以千百年来一直保持和平。”
狄仁杰看一眼沉默的裴东来，慢慢道：“然鬼族多情，竟与人族繁衍……半鬼的出现立刻打破了这微妙的平衡。”

人族，性叵测，无道德制约，可害同族，也可杀鬼可弑神。可惜人族虽凶残嗜杀，却苦于自身柔弱无力。
欲念泛滥者一旦得到力量，后果堪虞。

狄仁杰道：“所以一百二十年前，一直未雨绸缪的神族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将鬼族铲除的好机会，是不是？”

百廿年前，有半鬼忽乱性发狂，祸害人间，波及鬼族，搅天动地，苦不堪言。
人类自此始惧鬼性凶狠。而鬼族本就有些忌惮半鬼，干脆趁此机会肃清所有半鬼。
出战的自然是最强的阿修罗族。
欲将半鬼连根铲除以绝后患。

却不料半鬼作困兽斗，战事竟延绵数月不绝，鬼族亦受重创。
而一直作壁上观的神族出其不意的在战事最惨烈的时候入了壕。
神族擅造，制出半神。

甫一插手，战火立刻倒了风向。已经被半鬼耗得元气大伤的鬼族哪里是半神对手。
不得已逃入地下，尚留在人间的阿修罗遗族则成了一颗弃子。

战火熄时，半鬼尽殇，阿修罗几乎族灭，鬼族元气大伤。
唯有神族在战争中得益。

狄仁杰叹息道："阿修罗族也不过是可怜的牺牲品。"

裴东来一直只是听着，并未反驳过一句。
他思虑良久，忽道：“我和尉迟隶属神都四圣，被派遣来洛阳肃清阿修罗残党。杀敌立功无数。”
四圣。青龙，白虎，朱雀，宣武。
裴者，白虎族。

一百多年前，四圣来到洛阳着手清剿，陆续铲除阿修罗余孽和半鬼。
尉迟初次见到沙陀，正是一次剿杀阿修罗的任务中。
沙陀尚在襁褓，连话都不会说。墨绿色的眼睛，一看就是半鬼。他的母亲是女阿修罗，貌极美。知自己命不久矣，惶恐不安。被裴东来的斧子砍死时，血珠溅上稚儿脸蛋，他竟也不哭，只是睁大眼睛看着尉迟。

神鬼一眼一生，无论年龄种族性别，只要一眼就能确认因缘。
从此莫失莫忘，不离不弃。

沙陀得以存活下来。
全因尉迟抗令欺上，并将他藏起。甚至为匿他踪迹保其性命，无所不用其极。

彼时正值在洛阳满百年，四圣任务期满，可返神都。
只有尉迟自动请缨继续留在洛阳守城。

裴东来道：“只有我知道，他留在这里是为什么。”

狄仁杰心中哀凉。
留下又如何，沙陀鬼性被封闭，无情无欲。
尉迟亦只敢远远看着他，守着他。
只是如此，竟也满足。

也许如今局面，反而对二人而言是种幸福。

至少互通心意，彼此相依为命。